母亲纳的千层底

在这样百无聊赖的雨天里，母亲的手是闲不下来的，我想母亲又在织毛衣或者是纳鞋底了。

母亲纳的千层底伴我度过了整个童年。母亲认为布底鞋才是最好的鞋，通风透气不损害脚底，她觉得没有布底鞋穿的孩子是苦命的孩子。村子有一个从小死去母亲的孩子从未穿过千层底，母亲时时告诉我他的命是如何的苦，并提醒我脚底的鞋来之不易，所以要我好好珍惜。

那时候村子里旅游鞋才刚刚兴起，即便是草绿色的解放鞋穿在像我们那么大的小孩子脚上也感觉时髦。母亲对那些鞋总抱着嗤之以鼻的态度，仿佛胶底的鞋有点不可思议，那样脚会感觉多闷。脚闷人就闷，小孩子怎么能念好书？小时候母亲督促我做作业的时候就会坐在我身旁纳鞋底，识字不多的她却懂得如何读书的道理，她教导我写字就要像纳鞋底一样，一笔一画都要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小学的时候每次放学回来，母亲就要检查我的作业有没有做完、衣服有没有脏、鞋坏了没有？千层底是脆弱的，顽皮的我总要在水门汀地板或者砂地上与小伙伴们乐此不疲地追逐、奔跑，所以有时候新鞋穿在脚上没三天鞋底就破了。母亲看着长“眼睛”的鞋底别提有多心痛了，她发出低微地哀叹，又继续赶着手头上的鞋底。而我也垂着头站在一边，感到极大的悲伤，母亲的哀叹让童年挥霍母爱的我感到悲哀。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身在异乡在遥遥的乡思中愈加体会到童年那一双双千层底凝结着多少母亲的爱呀！多么不平常的千层底呀，那种现在很不常见的鞋的制作工序是多么的艰难。一层一层碎布，一针一线，如此每一个细腻而艰巨的动作，如果不是爱又怎能完成？当一双完整的千层底安然地穿在儿子的脚上的时候，有谁能想到那双些曾在母亲的手上抚摸过多少遍？哦，母亲的手，那是儿子心头的一块伤疤。像大多数农民母亲一样，母亲的手那是一双粗糙的手，仿佛山峦起伏，沟壑横行，像一块枯老的树皮。然而正是这双手，编制出曾一次次在我心目中被视为艺术品的千层底。

母亲太劳累了，有一天我终于看不下去母亲那憔悴的双眼和伤痕累累的双手，我劝母亲不要再为我做千层底了，我买鞋，现在鞋很便宜。母亲仍固执地认为一个幸福的孩子不能没有千层底，她不希望看到我的不幸。那时候在县城读高中的我终于告诉母亲我实在不想穿千层底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在城里让人看到我的千层底那是一件土得几乎见不得人的事情。母亲似乎悲哀地发觉儿子长大了，那双千层底被母亲默默地收起来，我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愧疚与歉意。不过让我欣慰的是我终于把母亲从无数个不眠的夜晚里解脱出来，母亲不必再像忙着工作那样赶着做千层底了，她只是偶然在雨天为父亲或者是自己纳一两双而已。而他们穿鞋都是不易坏的。去外地读书以后就再也没穿母亲纳的千层底了。

离家远去临行的那一天，母亲在我行李箱里偷偷地塞了一双千层底，几年来我虽然没穿过，但我一直像珍宝一样细心地保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