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双布鞋
【中国鞋网】布鞋这玩意,相对如今的新生代而言,无疑类似古董一般。它是靠手工一针一线缝制成的,现在有否机器做的,不知道,至少那时候没有。穿在脚上,虽其貌不扬,但既合脚,又舒爽。那密密麻麻、排列有致的针眼,寄托了制作者浓浓的爱意。
纳底做鞋这活,在二十年前可是农家女的一门必备手艺,虽然工艺并不复杂,但那是女孩子家心灵手巧的象征,更是将来勤俭持家的本领。不会做鞋的女孩子,找个婆家都会有点困难,暗地里还会遭到邻里的点指和议论。如今,时代进步了,农家女再也不用自己纳底做鞋了。这美差,早出到爪哇国去了。
我的最后一双布鞋,是母亲熬夜赶出来的。
母亲大号唐引官,谁起的未作考证,但还属吉利。唯一的不遂意,至今未给我家引来什么官,呵呵。父亲在祭奠母亲时,喜欢记作“英葵”,显得小家碧玉、很女性,算知趣之举。但其间,更多地寄托了父亲深深的眷恋。
1977年11月光景,黄昏收工回家的母亲肚子痛得厉害,天气已有些凉,但她额上却只冒汗。父亲感觉不对,“怎么回事?”“这几天肚子一直不舒服,好一阵、痛一阵。或许冷粥吃多了吧,过一会就好的。”“哦。还是明天向队长请个假,到赤脚医生那里看看吧。”
那时,在我的记忆里,吃饱穿暖是头等大事。大人们除了一天到晚地干活,就是张罗孩子们的吃和穿。
吃,米粒加水加火,对付个半饱。菜?顶多烧一样,还绝对看不到一点油花,用自腌的咸菜下饭下酒是常事。至今,我对那时酱油拌粥的滑溜劲还很是怀念哩。放在如今,是绝对品不出那种味的。多数农家也只有在亲戚上门或者过年时,才会烧“老八样”。说是烧“老八样”,其实,也只是按照“老八样”的方法,烧三四个家常菜而已。
穿,同样简单。一个词:破旧。
过年时能做件新衣,布料还都是自家织的蓝灰色土布,便是孩子们天大的开心事。一穿上新衣,便巴不得马上到村庄里兜一圈,在小伙伴面前炫耀个够。
那时,做衣服对家家户户都是件大事,视裁缝师傅为上宾,一般每家一年也就集中做一次。记得我家人多负担重,两三年才能做上一回。
做前,父母亲必考虑再三,随后,提前一个多月由父亲出面到裁缝师傅家去请。当时,手艺好的人,忙啊,方圆几十里,都会请他上门做。有时做嫁衣,一做就是几天、十几天。所以,不提早一月半月去请,还排不上号。
做衣当天一大早,父母亲便到镇上买鱼买肉、买烟买酒,好生伺候师傅他们,自然也化去了不下一个月的票证。师傅也算卖力,待徒弟们忽悠忽悠把缝纫机扛进家门一落定,便张罗着摆开作场。此时,边上早堆满了各色的土布匹,这些布匹都是母亲农闲时、深夜里织的。
说是做一天,一般都要做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才算完;说是只做全衣全裤,到后来都会央求师傅加做裤衩、饭兜、头巾、套袖之类。师傅一般也都会给东家面子。也是,难得做一次嘛。
如此,管上两顿饭,再付几块钱的工钱就算完事,自然,还少不了陪上一串又一串诉苦的话、感激的话。此事放在如今,难以理解不说,连想都沾不上边。
平日里,我们弟兄仨经常面对的结果是,一件新衣大哥穿小了我穿,我穿小了弟弟穿。大哥也并非经常幸运,父亲穿小的衣裤基本就由他先消受。如此,破了补上,再破了再补上,一圈几年下来,衣服的本色已很难辨清。由于添了众多补丁,份量倒是重了不少。
其实,大人们为了让孩子们吃饱穿暖,自己吃的、穿的更不如。母亲就长年累月地吃冷粥,有时冷粥已经馊了,仍舍不得倒掉,照吃不误。母亲这次肚子痛,也许是冷饭馊粥在作怪吧。
第二天一早,大队赤脚医生配了些常用胃药给母亲,并留下话,最好还是去新场医院仔细查查。
新场医院的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结果是令人揪心的两个字:“胃癌!”
手捧诊断报告的父亲,好似五雷轰顶,手不自觉地抖起来。“怎么会呢?一直没什么病的呀!”父亲实在不相信这样的事实。
面对憨实善良的母亲,父亲还算镇静:“引官,没啥大病,就是胃有些发炎。如今呢,十人九胃病。我去让医生开几个好药,好起来就快。”他安顿母亲在医院走廊座椅坐定,又回到医生办公室,拉住主治医生问个究竟。
“就因为长期忍着不看,才会到今天这个结果,已晚期了。”“还有救吗?”“不好说啊,得马上动手术。”“不动会怎样?”“最多只能撑一二个月。”
当时,乡邻四周很少听说有人得癌症的。就是有人不幸得了,亲朋好友还都得强忍悲痛,脸上堆满轻松和微笑:“今天你的气色好多了。”“没事,又不是什么大病,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就这样,母亲在父亲和邻里半哄半骗、至死未知患上癌症的情况下住进了新场医院。
住院前的晚上,我清晰记得那已是隆冬,夜里冷得很,加上我家的土瓦房四处透风,钻进被窝,你就根本不想再露出点什么。
这冷,好像和母亲没啥关系。她洗漱完毕,便埋头在昏暗的灯光下,剪样纳底,做弟兄仨的新布鞋。嘴里还喃喃着:“要住好几天医院哩,天冷了,可不能让三个孩子冻着。”爸爸一阵心酸,胸口闷得慌,心说,引官啊,此一去,说不准再也回不来了呀。嘴里吐出的却是:“早点睡吧,没几天就可以回家的。”母亲不依,就着光继续手中的活。
这一夜,母亲睡没睡,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早上起床,我又有了一双布鞋。
这双布鞋,和以前的布鞋没什么两样。唯一两样的是,母亲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竟是我的最后一双布鞋!
据父亲说,母亲弥留之际,除了偶尔艰难地眨下眼,什么都做不了了,包括说话。母亲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是给我们的:“我的三个孩子苦命啊!”
那时,前去探望母亲的七大姑八大姨不少,还相继不甘落后地向母亲许诺,我们弟兄仨的鞋子、毛衣之类,由她们包了,你放心吧。此时的母亲,表情除了感激,还显出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踏实。姑姨们的承诺,后来基本都成了美丽的传说。我不怪她们,哪家不是老小一大堆,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顾了这家就顾不了那家了呀。再说,这何尝不是安慰亲人、送别亲人的好办法?
母亲于来年4月离我们而去了。我再也没有布鞋穿了。
不穿布鞋,对当时的我而言,是不得已为之。好在我爱好运动,无论上学还是上班,都用低廉的运动鞋对付。唉,想穿布鞋也没有啊。
那时的运动鞋品种极少,比较流行的是一种白跑鞋,三四块钱一双,鞋面白得很。脏了洗过之后,用一盒专用白粉饼,趁鞋未干时周身抹一遍。等鞋晒干后,拿到风口一拍,一阵轻烟飘起,呵呵,又成白跑鞋了,如同新的一般。现如今,可染色的白跑鞋市面上已很难找到了,取而代之的运动鞋,名目繁多,样式缤纷,能让你挑花了眼。当然,价格也就不是几块钱的买卖喽。
其实,说心里话,穿运动鞋还真没有穿布鞋舒服。你想呀,运动鞋的不透气,培育了多少的汗脚!细细想来,穿上母亲、妻子、恋人为你量脚定做的布鞋,茶余饭后出门散步、逛大街,还真不失为一件惬意的事,随意、舒心啊。
如今,在大街上、店堂里,不经意地看到老头老太、俊男靓女,脚上蹬着色彩单调、形态憨厚的布鞋,从身边踱过,心中便不由泛出莫名的激动:老妈纳的?爱人缝的?恋人送的?周身会不自觉地洋溢出温暖和幸福。当然,免不了还会生出一丝的妒忌和醋意,呵呵。
母亲为我做的那双最后的布鞋,早不知身在何处,但母亲通过布鞋留给我的温情、温馨,至今仍在我的血液中流淌。
一双普普通通的布鞋,让我怀念不尽伟大而无私的母爱。而伟大、无私的母爱啊,又何止一双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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