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老板
中国鞋网05月11日讯,鞋老板来自浙江的农村,当年带着妻子辗转南下来海口谋生,为的是供唯一的儿子上大学,他唯一的女儿也是为了供哥哥上大学,高中没毕业便辍学去了深圳打工。
其实鞋老板是一个摆摊在文明中路街边的擦鞋匠。好几年前,夫妻二人便开始在那里埋头营生,一种屏声敛气的生活便在刺鼻的鞋油味里日复一日。如此寒来暑往,大概他俩比任何人都尽职地坚守着那段街面。两年前因擦鞋与他渐渐熟悉了之后,他便职业性地开口闭口叫我“莫老板”。这是我最不喜欢的一个关于自己的词令,对着这样一个名不符实的称谓,我曾让他改口喊“小莫”或直呼我名,并且警告他那样是语言失当。想不到他仍是固执和一意孤行,没办法,我只好以他之道,在他的坚辞不授中称呼他为“鞋老板”。
鞋老板来自浙江的农村,当年带着妻子辗转南下来海口谋生,为的是供唯一的儿子上大学,他唯一的女儿也是为了供哥哥上大学,高中没毕业便辍学去了深圳打工。一个大学生的成长引发全家大小外出攒钱策应,这已属司空见惯。对他们而言,往往是家徒四壁的穷困更衬托出学费的高昂,教人乐尽生悲中束手无策,进而明白挣钱才是有理有据的硬道理。
鞋老板应该是个乐观的人,甚至是个已经识破现实面孔的人,每次我去擦鞋,都能看到他有说有笑,他甚至还常讲些从都市报看来的笑话逗乐,比如“我不吃饱了哪有力气减肥”之类。唯有一次他却一改常态满脸的木讷,给我擦鞋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全然没有先前对老主顾的热心肠。经我的一再追问,他终于说:妻子得了急性阑尾炎,几天前去医院动手术,花了一笔钱,不知要擦多少双鞋才能挣回来。说完,他便连连摇头。我再侧目看旁边正闲着的阿姨,只见她皱着脸勾着头,那木木的神态俨然是自己做了不该做的错事。
此番情景,我不禁想到,当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学生在恋人面前出手宽绰的时候,甚至还穿名牌下馆子买醉的时候,他是否会想到自己的父母在另一座南方城市里的艰辛?其实这并不需要挖空心思的想象。另一次我还看到这个瘦小的身影受了别人的欺侮———那是在他擦鞋摊对面的大排档上,那时,我正在欲黑未黑的暮色里和几个朋友吃晚饭。只见邻桌的一个光着膀子的醉汉正借着酒劲对他大声呵斥:“鞋都擦得不亮,我不给钱!”他涎着脸在旁边诺诺陪笑,小心地说:“大哥,我擦得够亮了。”醉汉的眼睛马上鼓了起来,似乎是对他仍敢争辩更加发怒了:“不给钱就是不给钱,还不赶快滚开!”他怔住了,马上收敛了脸上的陪笑,瘦瘦尖尖的嘴嘟囔了一句:“哪有这种不讲理的人,擦鞋不付钱。”他正欲作罢转身,醉汉却不服气地将一块钱往他身上扔,粗着嗓门吼道:“我怎么不讲理了?谁稀罕一块钱!”他默默地弯腰将掉在地上的一块钱捡起来,抖了抖上面的尘土,无声地走开了。这一幕看得我极其心酸,心想自古以来,强者与弱者,总是很难有对等的话语权,很难彼此顾及低声下气或趾高气扬地做人脸面。好在他并不看见我,如果当时他见我就坐在旁边,然后向我唰唰投来一束束求援的目光,这样一块钱的小事,对方又是三大五粗的醉汉,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帮他论理。
今天中午我去擦鞋,不知怎么就和鞋老板谈起了他那大学生儿子。他停下手里的刷子,点燃一支烟,然后吐出一股飘渺的烟雾,说儿子今年大学毕业了。我马上替他高兴,他终于可以卸下肩上这副担子。却不料他皱着眉摇了摇头,说今年的工作更加不好找,城市的房子又贵,儿子以后要做城里人了,他还要帮一帮。
我一脸惊愕神色,看着他一张核桃似的干皱的面孔,看着他粗糙而指甲里塞满黑色油污的双手,我真想对他在履行父亲职责中的迷误来一番纠正,比如儿子大学毕业就该自己独立了,不能再向他伸手,他也没有责任再将一分一分挣来的血汗钱无休止地供养儿子。但我知道他的脑袋里有他的一套做父亲理论,我岂能说得动他?又岂能让他横下心来有所思有所悟?
中午的天气更加酷热,刚给我擦好鞋,夫妻俩便从旁边一个黑色塑料袋里掏出两盒饭,手也不洗就吃了起来。走出好远,我不禁再回过头,只见两个缩在街边的身影正漂浮在一阵又一阵的热浪里,若有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