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备忘
4月15日，星期六。坐落于南塔恒泰鞋城九楼的沈阳市总商会交通运输行业商会气氛异样。
电话铃声格外聒噪，工作人员东东（化名）正以最快速度记录着鞋城业主被货运公司骗走的笔笔货款。“这仅是公布投诉电话的第五天，合计投诉金额已达5015471元。”东东说，“五天前，商会在中国鞋城院内进行法律援助宣传时，数不清的业主把我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因为实在招架不住业主们爆炸式的倾诉和无奈的目光，商会决定由现场登记改为电话投诉。”
当日10时，中国鞋城院内。沈城飘起的雨夹雪悄然落在堆积如山的货物苫布上。从山东济宁出来“闯关东”的老贾，已在鞋城摆了十年摊：眼前这笔牡丹江的“单子”接还是不接？接，还有哪家货运公司可以信赖？不接，到嘴的蛋糕又要溜走。老贾眼前不禁浮现出今年3月自己的“巨额”货款被货运公司卷走的一幕……
空壳“祥和”人去楼空
话说一个月前，也是一个牡丹江的业主在中国鞋城看中了老贾的鞋。按照行业规矩和惯例，老贾将自己十几个标准件的鞋委托给鞋城院内一个叫“祥和”的货运公司托运，该公司在鞋城院内收货信誉一直不错。收货工人验过货箱后，开了一张收据，说货款一个星期后就能打到老贾的账上。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老贾的账户丝毫没动，老贾有点急了，打电话给牡丹江的收货人，人家说：“货到时款就付完了！”
老贾感觉事情不对味儿了，赶紧给货运公司打电话，对方说明天一定把货款划过来。明天再去问时，又被支到了后天。10500元的货款对老贾这样在鞋城只有一个床子的人来说，可不是小数目，老贾急了，干脆到货运公司五爱市场总部堵门要货款。结果到了“总部”一看，公司除了一台旧电脑、一部电话外，连个人影也没有！
这时候，和老贾一样，鞋城内数十家被“祥和”压了货款的业主才缓过神儿来，但是茫茫人海，到哪里去找“祥和”呢？
笃信“脸熟”，业主屡成牺牲品
两年中连续被骗三次，损失货款总额愈万元的鞋城业主龚玉琴无奈地说：“鞋城里的业主几乎每家都有个伤心‘家底’。问题就出在南塔鞋市营业那会儿形成的规矩上：人家订货方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只有货到才会付款。货运公司于是充当中介，既代办托运，又帮忙带回货款。这时，问题就出现了，鞋城业主既担心买方收到货后迟迟不付钱，又担心买方付了钱后货运公司不肯把货款划到自己账上。”
于是，鞋城内2000多个床位的业主几乎与龚玉琴有着同样的想法：天天在鞋城院里“蹲点儿”的货运公司，总要比“一面之缘”的订货方熟识一些，值得信赖一点。单凭这一点就有更多的业主让货运公司“带款”。但这些在鞋城院内或是周边场地支上一张桌子，雇佣两个临时工的所谓货运公司，近两年来，似乎越发靠不住了。
据鞋城业主介绍，“就像‘方正’货运公司骗货款逃跑后，又变成了‘方圆’一样，鞋城院内几十家打着各种招牌的货运公司，真是很难让人识别谁是正规的，谁是冒牌的。即便是正规的货运公司，携业主的货款潜逃后，过几天更换一个新企业名称，再开一家货物公司，别人也拿他们没办法，因为业主连货运公司老板的面都没见过呀！”
在对货运公司失去信心后，如今，鞋城内少数业主转而将希望寄托在订货方身上，“这是万不得已才走的路啊，货运公司的信誉度日渐低下，我在考虑是否让订货方直接把货款划到自己的账户上。”龚玉琴说。不过，这位在鞋城经营了十年童鞋的老业主说自己心理根本就没底，因为远在天边仅通过一个电话绳联系的订货方，又有什么能约束他们呢？
换季时节，沈阳鞋尴尬难远足
四月初春，正值北方换季时节，按常理儿，以黑、吉、辽、内蒙古为主，辐射整个北方的国内规模最大的鞋类专业批发市场——中国鞋城，应该迎来销售的旺季，但是，鞋城业主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尴尬。
老贾说：“今年沈阳的天气很怪，该冷时不冷，该热时不热，没个规律可寻。我们从厂家上的鞋，刚上架一两天就过季了，没办法只得低价甩货。而且，省内鞋业批发竞争越来越激烈了，来鞋城进货的人比往年渐少。最关键的是，齐齐哈尔甚至更北的地方有客户订货时，业主们大都担心货款被不法货运骗走，有的干脆就不发货了。不敢往远处发货，利润自然就减少了。货物在自己手里总比被骗走强。”
业主修先生也附和说：“以前一听说有人要货，我高兴得不得了。但是现在业主每次发货时，心理都在合计着，货款能不能回来。”
鞋城无奈萎缩千个摊位
面对业主们的矛盾心理，中国鞋城市场部部长王桂红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几年前，中国鞋城闻名遐迩，东北三省鞋业批发者大都坐着火车直奔沈阳南塔。而今，在黑龙江、吉林等省份不仅有各种鞋市，就连中国鞋城这样具有专业规模的鞋城也新建了不少。
与此形成对比，据中国鞋城提供的一份资料显示：鞋城建筑面积78000平方米，本有经营摊位3582个，但目前，鞋城摊位已萎缩至2500余个，其中部分摊位已成为“库房”。
记者询问：“为何鞋城大部分业户均有被小货运‘骗款’经历？”王桂红表示，虽有耳闻，但对业主选择何种方式将货物送抵目的地及货款的保全，显然已不是鞋城管辖范畴。
对此，沈阳市一位经济学家不无忧虑地说：“在市场竞争日益激烈的今天，同质、同等级产品如何能赚取利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减少服务链条上的成本。鞋城销售终端的资金链条与物流链条的脱钩，已对整个沈阳鞋业产生冲击。”
小货运“携款潜逃”存在三大土壤
那么造成沈阳南塔等地业主货款屡屡蒸发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记者对此展开了调查。
辽宁省总商会交通运输行业商会副会长王铁刚，曾以市政协委员的身份，对南塔、五爱地区货运市场整顿进行过呼吁，形成议案提交“两会”，并引起了市政府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
王铁刚认为，货运公司准入门槛太低：一台车、一张桌子，三两个人就是所谓货运公司的全部家当。从接第一笔生意起，无牌照的货运公司就合计着攒够了三五百万货款逃之夭夭，当然这样的货运公司看中的远不止那点微薄的运费。“脸贴脸”的接货模式也是小货运蒸发的原因之一：当了解行情后，黑货运公司便恶性压价，最终打破货运市场原有的平衡。中国鞋城院内原本宽大的停车场，现已轮为货运公司“储藏收货”的地方，外来车辆根本无法进入这一区域。不正常的运费竞争使正规货运无利可图，反而为不法货运公司“携款潜逃”提供了土壤。
原始交易及结算方式成“罪魁”
“其根本原因在于，业主、货运公司、订货方三者之间原始的、不规范的交易行为。”沈阳恒兴投资顾问有限公司总经理姜伟博士认为，在现代化的信息社会，买卖双方不能单以诚信为筹码，来保障商品价值的实现。规范鞋城的商品交易行为是保障市场畅通的重要前提。
沈阳市工商局运输管理分局局长秦庆禄也认为：“这种分辨‘谁最值得信任’的鉴别方式，必然会有‘押错宝’的几率。”
记者了解到，即使是与中国鞋城一道之隔、以走精品鞋业路线见长的沈阳恒泰鞋城，也未能逃脱货物被“掉包”及货款被骗的命运。辽宁省鞋业商会相关负责人在考察国内很多鞋业市场时，发现了一个惊人相似的问题：货运公司卷走货款已屡见不鲜。因此，辽宁省鞋业商会近期正在酝酿，向鞋城业主建议改变“赊账”和用货运公司带款的交易行为。
对沈阳货运物流调研近两年的辽宁司达尔律师事务所律师杜立国认为，“业主将自己的货物委托给货运公司（承运人）的做法，因为缺乏足够的法律证据，即便被骗业主走上法律程序，也很难胜诉。”也就是说，货运公司出具的收货收据，连货运公司的公章都没有，这种不受法律保护的交易行为，给不法小货运提供了“携款潜逃”的可乘之机。
对于行业商会和律师的建议，鞋城业主们又作何感想呢？4月20日，记者再次到南塔鞋城货物集散地采访时，发现业主们仍然按照老规矩与货运公司周旋着。业主张先生说：“现在谁都知道让货运公司带货款有风险，但是不这样做又能怎么办？我就那几个人手，总不能货发到哪，就专门派一个人跟过去结货款吧？现在鞋生意这么难做，你要收据、要执照的不发货，自然有人发货。我看还是凑合着干吧，毕竟被骗的少，赚的多。”
看来，“货运公司带款”这一具有多年历史的不规范交易结算方式，已然演变成市场交易中的隐性规则，从而造成了不法小货运“携款潜逃”现象短时期内难以消除的局面。
呼唤落地《法规》出台
早在一年前，沈阳市部分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已经意识到规范沈阳南塔、五爱等地区货运物流的紧迫性。王铁刚的脚步也未停歇，他希望促成辽宁省总商会交通运输行业商会与中国鞋城达成协议，将沿鞋城窗下80米范围设为发货区，并间隔成黑龙江、吉林、内蒙古及南方省份四大仓储配送中心，邀请中国鞋城院内合法货运公司到四个仓储配送中心登记和经营。然后，召开听证会，规范每条货运线路的统一发货价格，同时，由该商会与保险公司联手，为鞋城业主缴纳一定的保险费。其目的在于：一旦货运公司携款潜逃，商会将代表业主向保险公司索赔。
但是，对于商会的良苦用心，鞋城业主也提出了质疑：“商会向保险公司缴纳的保险费，必然来自商会会员的会费，虽然商会意在保障业主的利益，但总觉得有点‘曲线救国’的意味。”杜立国律师则建议：政府交通部门和工商部门在货运公司注册审批时，如果让货运公司缴纳一定数额的风险抵押金，同时建立一系列的管理制度，这将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扭转小货运蒸发的重要手段。
说到此，如何申办一家货运公司就很令人关注了。对此，记者采访了沈阳市交通局审批处处长刘刚。据他介绍，欲开办一家货运公司，先是由交通局前置审批，工商局颁发营业执照，最后由交通局运输管理处来管理。2004年7月1日起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运输管理条例》，对货运公司及相关业务的审批限定如下：“与运输规模相适合的车辆、并建立相应的安全管理制度，同时配备相关的管理人员。”但对于治理不在货运公司货站内接货的行为，却没有法律可依。据了解，目前，《沈阳市道路货运市场管理条例》的修订工作还处于调研阶段。“没有落地的货运管理条例，审批和管理必然没有抓手。”沈阳市交通部门相关负责人说。
对于修订中的《沈阳市道路货运市场管理条例》，杜立国律师希望政府参考如下建议：提高货运公司市场准入条件，强行推行货运经营者公司化经营，排斥经营者以个体工商户的方式设立，诸如提高货运企业的注册资本金（应为30万至50万以上），明确企业的营业场地、规模、人员、车辆配置，并将这些条件作为企业的资质硬件予以要求。企业登记时要向相关部门（如工商部门）缴纳风险经营保证金（应与注册资金等额或是高于注册资金）并设立专用账户。当承运人7日或合理期限内未将货款打入托运人账户时，托运人可持运单到相关部门从风险经营保证金中直接支取；当保证金不足注册资金的50％时，相关部门应责令货运企业补足，否则应暂停营业。
为城市的未来繁荣埋单
采访结束时，记者又碰见了老贾。老贾说他已在商会规范的黑龙江配送区内选择了一家货运公司，把货发走了。至于商会规范货运行为到底能起到何种作用，老贾心里没谱。他说：“以后再说以后的，货运市场总得有人规范吧，让我多交点儿运费也无所谓，只要货款能回来就行。”
据记者从沈阳市发改委获得的最新信息显示：沈阳的物流业发展总体态势不错，诸如米其林轮胎和汽车产业的物流等等，南塔和五爱地区的小货运问题仅是沈阳物流业中一个不和谐音符。但是，这种原始的、不规范的交易行为如不早日规范，南塔鞋城的摊位萎缩不会只是偶然现象，沈阳又何谈在“十一五”期间成为“区域性商贸物流中心”？
在近半个月的采访中，记者深切地感受到：沈阳对一部切中要害的物流地方性法规有多企盼，但是仅仅拥有一部充满法条的规则又是多么无力。在所有关口、所有环节，每一个沈阳执行者都需要那种“为城市的未来繁荣埋单”的勇气和使命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