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纳的布鞋
家乡产麻,一到冬天农闲,家家户户的女人都要搓麻绳,然后在装针头线脑的麻篮前填鞋底,扎鞋底,上鞋帮。要不了两天,一双可以堪称民间手工艺品的布鞋便做成了。不过,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我6岁那年年底,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天气冷得反常。而家里穷得连做双新鞋过年的惯例也取消了。我长满冻疮的赤脚穿着那帮子补了又补的破胶鞋走,痛得发抖。母亲狠下心,从过年费用里挤了点钱扯回一尺多布,连夜开始给我做鞋。油灯摇曳不定,窗外传来风打松林的声音和汪汪的狗叫声。母亲面色沉稳,坐在放着麻篮的桌前,拿针在发间擦几下,开始扎鞋。于是,麻绳穿过鞋底的呼呼声便不绝于耳。渐渐地,听倦了的我在被窝里睡着了。
次日深夜,我在矇眬中被推醒,睁眼一看,母亲满脸荡漾着慈祥和兴奋,双手托着那双布鞋,弯腰站在床前说:“快起来,娃儿,来试新鞋!”我一跃而起,站在床上一穿:又好看又暖和,只是大了点。母亲用手捋了捋额前的头发说:“做大点,好多穿两年。”
正月初五,寒风清扫着大街。从市里的三姨家出来,父亲拖着我急急忙忙地去赶船回乡下。鞋大了,不跟脚,很不好走路,要拢时,船离岸的汽笛响了。父亲一下夹起我,跨到船上,也就是这悬空的一刹那,一只鞋脱离脚板落入江中,我惊叫一声:“鞋!”随即挣扎着下地,趴在船沿大喊:“爸爸,鞋,我的鞋……”鞋正在江面上打着漂。我看着它离我越来越远,竟忘了这正是北风割面的季节,抬头对船上的人一遍遍地恳求:“叔叔阿姨,求求你们,哪个给我捞起来嘛……”等慌慌张张的父亲拿根竹篙来捞时,已够不着了。鞋打着旋向远处漂去,直到被波浪吞没。这时,在冰冷的甲板上,我蹬腿大哭,无论父亲怎么劝怎么吓唬都止不住。父亲背着我下了船,我仍在父亲背上哭着回了家。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但这段经历却像一根岁月的标杆,高高地插在心里,使我总想找机会,把它客观地讲述给生在福中不知福的孩子和那些富了就逐渐忘本的同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