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皮棉鞋

　　爷爷曾多次在我面前说过皮棉鞋是多么的舒适、暖和。记不清是哪年冬天，俺家隔壁当兵的四柱探亲时，从部队穿回来一双皮棉鞋。爷爷趁四柱晒鞋的机会，试穿了一下，便永远地记住了它。

　　我是爷爷的长孙，小时候爷爷对我是百般的疼爱。当时，家里处境困难，常常吃不上大米饭，爷爷不是在芋粥里煮上个鸡蛋，就是用小陶罐放在灶里煨米饭给我独自享用。我小的时候，体弱多病，经常感冒发烧，父亲远在省城的师范学院进修，母亲要在生产队里挣工分养家糊口，每每此时，总是爷爷背着我四处寻医问药，可以说，我是在爷爷的背上长大的。读完高中那年，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我执意不再复读。爷爷见我主意已定，也不再多说。在我离校返乡的头几天，爷爷几乎每天都在外面奔波着要为我寻一份轻松的活儿。没过多久，邻村一位技术精湛的老师傅，终于被爷爷的诚心和爱心所感动，答应爷爷带我去沈阳学漆工。离家去沈阳的那天，爷爷故意避开前来送行的亲友，独自一人蹲在门前的白杨树下抽着旱烟，浓浓的烟味呛得他不时地咳着，前去向爷爷道别时，我忽然发现爷爷的背驼得很厉害，都已经直不起腰来。我的鼻子不由地一酸，强忍着眼泪对爷爷说：“爷爷，您放心吧！我已经长大了，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等我挣到钱了，一定会给您买一双像四柱穿的那种皮棉鞋……”

　　第一次从沈阳回来的时候已是腊月了。那天一下汽车，呼吸着家乡的新鲜空气，想想马上就要见到爷爷，我的心变得格外地激动。没敢在镇上多呆一会，我甩开大步，急急忙忙地往家赶。快到家的时候，我发现家门口的草垛上靠着一个熟悉的老人。“是爷爷”，我在心里喊了一声，赶紧迎了上去。此时，爷爷双手笼在衣袖里，正靠在草垛上打着盹。口水正顺着他那干瘪的嘴角往下流，花白的头发上沾满了草屑，脚下穿着的仍是母亲衲的布棉鞋。我喊醒爷爷，爷爷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又使劲地揉了揉双眼，高兴得好长时间没有说出话来。

　　那天晚上，或许是长途跋涉累了的缘故，没过多久，我就睡着了。大概是下半夜的时候，突然间，我被一阵细微的声音惊醒，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我慢慢地定神一看，原来那个在桌上翻弄我的背包的黑影竟是我爷爷。我连大气都不敢喘，怕惊动了爷爷。爷爷非常克制地翻了一会儿，又停了下来，朝床上看了一眼，确信我完全睡着了，接着又蹑手蹑脚地打开背包。爷爷从我的背包找出一个盒子。这时，我也明白了，爷爷是在看看我有没有给他买皮棉鞋。唉，都怨自己只顾睡觉，给爷爷买的皮棉鞋竟忘了给他。爷爷轻轻地打开了鞋盒，拿出了那双皮棉鞋，走到窗前，爷爷将鞋穿上，在地上轻轻地走了几下，忽然间，爷爷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将鞋脱下，拽起衣袖，十分夸张地将鞋底擦了又擦，将鞋重新装好又放回了我的背包里，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地走出了我的小屋，并长长地嘘了口气，这口气嘘出了爷爷的渴望，也嘘出了我的泪水。第二天一大早，我迫不及待地将那双皮棉鞋送到了爷爷的屋里……

　　爷爷是在我去沈阳第三年的夏天去世的。听母亲说，爷爷病重期间，一边摸着我从沈阳寄回家的相片，一边不停地喊着我的乳名。爷爷临终前，再三叮嘱母亲不要将他去世的消息告诉我。并且还说他走后，一定要将我买给他的那双皮棉鞋一块带上。母亲答应了爷爷最后的要求。爷爷下葬的那天，母亲含着泪将那双洗得干干净净的皮棉鞋，放在了爷爷长眠的棺材里。那年腊月，我又给爷爷带回了一双比上次那双更高级的皮棉鞋。当我像往年一样兴冲冲地赶回家时，才知道爷爷早在半年前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跪在爷爷的坟前，我颤抖着点燃了那双皮棉鞋，望着皮棉鞋慢慢地化作轻烟随风而去，想起爷爷从此再也穿不上我亲手为他买的皮棉鞋，我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爷爷，您在天堂会穿上我买的皮棉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