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上有眼

　　前不久，我意外地收到了一个包裹，是母亲从乡下寄来的一双鞋。

　　包裹里面还有母亲请人代写的一封信，信中说，她的眼睛早已昏花，看不清东西，只能做一些样式和做工都很简单的布拖鞋了……

　　可我发现，母亲的这双鞋并不普通，它的样式和做工反而都很讲究：白底、黑帮，鞋底上整整齐齐地扎满了针眼，一行行地，错落有致。

　　我想象得出，母亲为了它，一定在灯光下操弄了不少时日，更是熬过了好多个夜晚。我甚至看到了母亲，正睁着昏花的眼睛，一遍一遍艰难穿针的情形，还有她艰难地纳底缀帮的样子……

　　母亲今年已经60多岁了。她3岁多的时候，外婆就去世了，她和外公相依为命，经常靠左邻右舍接济的衣物鞋袜来抵御风寒。母亲说，有一年冬天，她在野外放牛，一双赤脚实在敌不过寒冷的冬天了，便把双脚插进一堆热牛粪里取暖，隔壁的大婶看到了这情形，将母亲一把搂在怀里……从此，她开始教母亲做布鞋。母亲到10岁时，便能利用别人给的破衣烂布，做出可供自己和外公穿的毛边粗布鞋了……

　　后来，母亲和父亲一起，含辛茹苦地拉扯着我们兄妹4人。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母亲白天为工分拼死拼活地劳累，晚上便就着床头那盏昏暗的煤油灯飞针走线，为我们做出一双又一双崭新的布鞋。多少次，母亲的手指在纳鞋底时被钢针戳破……她那因为贫穷和疼痛而溢出的泪光，在灯光下一闪一闪……

　　就这样，我穿着母亲的布鞋走出了乡村。记得大学毕业去单位报到的那天，我特意穿着母亲所做的新布鞋。谁知，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望着脚下那洁白的鞋底，我只好脱了鞋子，紧紧地夹在腋下，然后赤脚上路……要进单位的大门时，我从腋下拿出那双布鞋。那一刻，它显得那么洁净，那么抢眼，成了我一生中最为温馨的记忆。

　　如今，已是多少年过去了。这些年来，我穿过不少式样新潮的皮鞋和运动鞋，但在骨子里，却觉得只有穿着母亲的布鞋，走起路来才舒适和稳当。今天，当我用生命中全部的恭敬，捧着母亲寄来的新鞋时，我一时无语，我只是觉得，鞋底上的千百个针眼，像母亲的眼睛，紧紧地跟随着我，时刻牵挂着我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