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说

　 《三国志·魏书·王粲传》载，王粲字仲宣，山阳高平人也。献帝西迁，粲徙长安，左中郎将蔡邕见而奇之。时邕才学显著，贵重朝廷，常车骑填巷，宾客盈坐。闻粲在门，倒屣迎之。粲至，年既幼弱，容状短小。一坐皆惊。邕曰：“此王公孙也，有异才，吾不如也。吾家书籍文章尽当与之。”

    这段文字是中国历史上的一段名典，其所以千古流传下来，我以为尽在蔡邕把鞋子给穿倒了。

    我早晨下到楼下时觉得脚感不对，这才发现我把鞋给穿错了，两双鞋，款式不同，颜色相近。我略一犹豫，也懒得再上楼，就这样穿到单位上班了。

    在食堂吃早餐的时候，我就此请教了诗人徐先生。徐先生说，国学大师类陈寅恪者曾有认错人的事情。我说大师认错人事大，而小可错履事小。因为穿错了鞋子，倒跟高山仰止的国学大师们有一比较，也算攀附了吧。

    印象中在数年前，我还有一次更甚的穿错鞋事迹。我骑着破自行车来到单位，在一磕自行车支架泊车的时候，我发现右脚上穿着一只皮鞋，而时令正是炎夏。可不是吗？看左脚上的凉鞋，凉鞋是对的，左脚是对的。我暗自庆幸我的袜子是黑色的，如果它是白色，那我正确的凉鞋的栅栏就会黑白分明地张扬我的错误。因为穿对的鞋和穿错的鞋都是黑色，黑到一块了，自然就彼此遮掩。那一刻我成了修正主义者，骑上自行车回家换鞋。我骑车的时候特别地吹着口哨，且尽量吹得响亮。这太明智了，口哨是一种上层建筑，它将人们的目光导向顶上的崇高，而足下的错误，虽然蹬踏出一个又一个的圆，却被忽视了。

    那次穿鞋的错误最后被发挥到极致，我给新西兰的一个女朋友发了一封电子邮件。我在邮件中说，我今天穿错了鞋子，左脚上穿的是凉鞋，而右脚上穿的是皮鞋。左脚是正确的，右脚是错误的。正确经常是自然而然的习惯使然、常识使然；而错误有时是难得的，或许只有鬼使神差才能担当此任，将错误的锋颖从正确的桎梏中拔将出来，让它显露。有天，就有天意；有神，就有神谕，而我现在有穿鞋的错误，我穿凉鞋的脚站在北半球，那么我穿皮鞋的脚是企图踏往南半球吗？南半球是另外一种季节，我想象那里现在是深秋，因为我的四季中，秋是思念的季节，秋愈深，思念愈深。这只穿错的鞋让我深深地思念了。

    鞋子被踏在脚下，上承脚汗，下接地气。婚姻对于人生算重要的吧？可婚姻的质量如何，人们会用鞋子合不合脚来作喻，那么反过来，鞋合不合脚，也可以用婚姻合不合适来作喻，因为对很多人来说，对婚姻可能比对鞋子还要了解。鞋子每天穿，也就是往脚上一套而已，待到脱时，再一脱而已，没有人会对着鞋子来思考，像思考婚姻一样思考它。至于蔡邕倒屣迎客，不论是说他识人还是礼贤下士，他踩出的足音只是一次绝响，因为更多的人总是把鞋穿得周周正正的，这种情况下踩出的足音仔细辨听，肯定和蔡邕那次踩出的足音是不一样的。而我今天也确实是因为穿错了鞋子，才有这一番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