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跟鞋
30多年前,我还是个挺爱臭美的小丫头,虽然那是个极左的年代,虽然我身处南京郊区的小煤矿,四周都是穿着黑乎乎的满是煤灰工作服的下井工人,为数不多的女工也是终日一身工作服,可我爱美的天性无论如何都要冒出头来,比如把衬衫有些色彩的领子偷偷翻在工作服的领口外,悄悄把额发用发卡卷一卷,让刘海蓬松些,卷曲些,为这些小花招,我没少挨领导批评。
1974年,我的一位芳邻被单位抽调去为春季广交会服务,那是文革期间中国对外交往的唯一窗口,我们好羡慕她啊,能去广州见世面。她竟带回来一双半高跟的浅口有带的黑皮鞋,与当时的黑布鞋很相似,只是有两寸半左右的大方跟。这是一双试产的广交会样品,处理给了工作人员。在这之前,我们谁也没见过真正的高跟鞋,我妈妈没穿过,我同学的妈妈们也都没有穿过,我们只是在文学书本和电影中看到过。好稀罕啊,小姐妹们传看着,试穿着。一蹬上此鞋,人马上挺拔了起来,线条都舒展好看了起来,真是神奇啊!
没过多久,这位芳邻悄悄找我,要把这双高跟鞋让给我,她实在没勇气穿出去。我犹豫再三,最终爱美之心占了上风,我买下了它。有鞋就要穿,可每次穿鞋出门,都要思量斟酌半天,鼓足勇气。
我穿着它去了趟北京,心想首都总要比南京时尚些。那时我姐姐在北京读大学,是首届工农兵学员,我投奔她去看一看首都的风采。在北京的大街上和胡同里,常有半大的男孩子跟在我背后怪声怪气地喊“洗温泉”、“洗温泉”!当时全国影院放映的不是阿尔巴尼亚影片就是朝鲜影片,刚放映过的一部朝鲜电影里有个时髦的女特务,穿着高跟鞋,要去洗温泉。
我不甘心在小煤矿工作,业余时间经常去省话剧团一位老师家学朗诵,想有机会考话剧团。一次老师打电话让我去参加了一个部队话剧团的考试,为了让身材显得挺拔些,我就穿上了那双高跟鞋。结果没有录取,老师告诉我,部队的考官老师很反感地说,怎么还穿一双高跟鞋?!这个话剧团是演“南京路上好八连”名扬全国的,一定认为我被资产阶级香风刮倒了。
我再也不敢穿这双高跟鞋了,辗转托人到北京买黑平绒方口鞋,因为它有一寸多高的塑料跟,开始风靡全国。
又过去了几年,改革开放开始了,生活大大改变了,谁还会为高跟鞋烦恼?
我的女儿是个特例。她从小一双球鞋打天下,现在,当了个小白领,要求职业装。面对又细又高的高跟鞋,她胆颤心惊,穿不到几小时就要换下,找个没人的地方,搓一搓揉一揉从没被管束过的脚。好可怜哟,我们母女俩的高跟鞋经历竟如此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