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到底·鞋的故事

    大刘只要心里乱，就会在当院里砍柴。     今天他媳妇临盆，便早早地预备好一大捆柴火，准备把说不清的烦恼全都发泄出来。     斧头磨好，刚用大拇指试试斧刃。就听屋子里传来婴儿的一声啼哭。     “大刘！恭喜啊，是个千斤！”     大刘叹口气，猛然站起来，用力把斧头砍下去。     “一佛一道一释流，千古纷纭争不休，到底说了什么话，一字真言笑不休。”     柴门外一个道士踏歌而来。     “晦气！”大刘在心里骂了一句。     那道士已经过了柴门，听见有婴儿啼哭又站住了，也不回头，“这可是你的女儿？”     女人们都在屋里，这句话显然是说给大刘听的。     “是又怎么样？”大刘没好气地回答。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盼小子了，结果还是女儿。     “哦，”道士回过头来，“有些蹊跷。”     大刘见他说的郑重，不禁一愣，“如何蹊跷？”     那道士掐指一算，道：“履，初九。象曰：素履之往，独行愿也。”     “何解？”     “不大妙，”道士望着院子里的大刘，“实在不大妙，莫让这孩子做鞋啊。”     一     秀儿一天看到奶奶纳鞋底子，从此喜欢上了做鞋。     “奶奶，你干什么呢？”     “纳鞋底子啊。”     “怎么纳呀？我也想学。”     “好，你看啊，针脚要互相交错。这叫‘错到底’。”     “错到底？”     “嗯，你看这针脚从头一直到尾，还不是错到底吗？”     她从此就再也没有抬起头来过，一直低着头，注意观察别人的脚。肥的、瘦的、二脚趾头长的、扁平足的，各种各样的脚她都爱看。可以这么说，她成了一个小恋足癖。然后回到家里，揣摩什么样的脚应该穿什么样的鞋子舒服。但是她从来没做过一双，因为她爹不让她做。     她在大脑里可以想象出各种各样的鞋子。实在憋不住了，就画一个鞋样子，放到瓶子里，扔进大海。     比如她设想出一种鞋，可以有两个鞋底子，之间让他们空着，好像一个气垫。293年以后被一个叫耐克的人在海边发现了这个瓶子，后来做出了耐克鞋。     她还设想出一种鞋，这种鞋的脚弓很靠内，走着不累。305年以后，被一个叫锐步的人在钓鱼的时候钓上了这个瓶子，生产出锐步鞋。     她还设想出在鞋上加上电灯泡，晚上走路不怕黑。     在鞋子当中加上一个小球，边走边按摩涌泉穴，起到保健的作用。     给鞋子的四周加上7个小音符喇叭，这样一个人跳舞的时候，也可以有伴奏。     这所有的创意，都被扔进了大海。今后可能有人会捡到，设计出来也说不定呢。     后来有一天实在憋不住了，她去了马场，央求马夫给她一个机会给马儿钉个马掌，好歹过过瘾。     那天她被马夫送回了家里，而且挨了父亲的一顿抽打。     巫婆来了，看了她半天，最后请来了佛罗医德附体。     巫婆浑身抖动着，通过佛罗伊德说：“孩子，这孩子的性意识开始萌动，通过鞋表现出来。鞋子，尤其是中国古代的布鞋，可以看作是女性的阴道，而做鞋的欲望表现出这孩子渴望长大成熟，并且与男人......”     这时候不知道是佛罗伊德还是巫婆，反正他（她）被大刘连抽了几个耳光，清醒过来，飞也似的逃出门外。     二     秀儿妈妈决定给孩子说上一门亲事。俗称“冲喜”。     最后决定了，要说给村东头名字叫“阿光”的癞子。这阿光跟秀儿是一天出生的。传说出生那天被道士相中了，等到他十八岁那年接他上山。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今年都二十了，道士还没来。估计是不会来了。     于是通过巫婆（巫婆对自己请来了佛罗伊德后悔不已，从此干起了媒婆）把他们俩撮合到了一起。     相亲那天，阿光看到秀儿一直垂着头，脸上红红的。心里暗暗喜欢，便答应下来。     秀儿这边，父母巴不得把她嫁出去，也没口子地答应下来。     婚期定到了第二年的腊八。     从此村子里便把他们看成了一对儿。他们不小心走到一块儿的时候，就有一大群小孩子在后面起哄。     有个叫涟漪的小女孩，胆子特别大，曾有一次藏到大树上，偷听到了他们的甜言蜜语。     “将来我给你做鞋，好吗？”     “好。我穿......”     “别说，我知道你穿42号的鞋。”     “哦，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出来的。”     “you are really someone.”     “thanks. ”     月光下，阿光在身后揽住了秀儿的腰，做起了陶艺。正是一双鞋。     他们唱着：oh my love,my darling,I am hunger for your shoes......every shoe I do,I do it 4 u....     涟漪从树上跳下来，大喊着“巫婆阿姨，出来看佛罗伊德呀！”     没想到撞到一个人身上。     那人毫不理会，径直来到他们约会的树前。提着阿光的耳朵，把他揪了起来。     阿光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位道士。     “靠，你怎么才来啊。”阿光说。     “现在也不算晚。”道士说。     “你说十八岁的时候来接我，我今年都二十了。”     “今年二十，明年多少？”     “十八。”     “正是！走吧。”     涟漪挨家挨户地拍门，让大家出来看上帝。这时候人们发现，村子里同时少了两个人，阿光和秀儿。     三     三年过去了。     阿光顺理成章地成了阿光头。秀儿也成了一个大户人家的绣鞋的。这家主人喜欢上山拜佛，（靠，写到这里才发现，原来是佛非道，既然是错到底，那么就错到底吧）经常带着秀儿上山。     这天，秀儿在庙里正低头注意着各种各样的僧鞋，突然她发了一双与众不同的鞋子。     这双鞋子不像别的鞋看上去那么冷漠，而是充满了生气。而且，......，而且这是42号的鞋子。     她低着头，说“像，真像。”但是她没有勇气抬起头来看。     三个月后，她随同主人又来到了山上。她从人群里找到了这双鞋，走上前去。     “看你穿的布鞋底薄布糙，常在山道上走肯定硌得慌，我就给你带了双好的。”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了一双鞋子。这双鞋左面那只绣了一朵梅花，右面那只绣了一只青蛙。     这时，她看到不同的鞋子聚集过来，围住了她。     他们笑着，“这样的鞋子，还真是希奇。”     她拨开人群，逃了出去。     道士走了过来，“你们都乱吵什么！”     “有一个女人送给四师弟一双鞋。”     “哦，我看看。”     道士接过鞋一看，“嗯，不错！我要了！”     “师傅，可这是人家给我的呀！”四师弟说。     “什么你的我的？”道士说，“这五台山上的东西都是公家的！”     “什么人啊！”     “说什么呢，给我站住！”     又一个月过去了，秀儿又跟主人上山了。她一见到自己的青蛙梅花鞋，马上冲过去抱住了那人。     “喂，干什么你，”道士说，“发花痴啊？”     秀儿满脸通红，“对不起，抱错人了。”     “抱谁也不对啊。你一个女同志，闷头进来，不管不顾上来就抱人，也没点前戏，搞什么飞机！”     秀儿逃了出去，在众多的鞋子中又发现了与众不同的他。     她咬着牙，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没想到你把我送你的鞋给人了？”秀儿说。     “没有，绝对没有。是他自己抢走的，他是我师傅，我一点办法没有。”     “你，你还记得我吗？”秀儿的声音只有自己听得见。     “哦，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面熟。”     “我是谁？”秀儿问。     “您快别这么问，”四师弟说，“刚看完《鬼子来了》，就怕听见这一句。”     秀儿点点头，“好吧，这里还有一双鞋，你快快换上。”     四师弟脱下鞋子，却发现秀儿的眼神有些异样。     “你的后脚跟一直这样？”     “不，自从看了《庄子》的‘真人之息以踵’，就开始用后脚跟呼吸，现在已经得了脚气。”     那双鞋走远了，秀儿还愣在那里。     一辈子爱了一个人，他还得了脚气。     第一次，她生平第一次抬起了头。突然，她看到了眼前跟她平行的世界，那里不是灰色的土地，不是冷漠的鞋子，那里有绿色的大树，赭石色的砖墙。在往上看，上面有天，蓝色的天，上面有云朵，白色的，令人心痛的云朵。     二十四年了，她想，二十四年来我第一次看到了天。原来天竟然是蓝色的。     我不想当奶奶那样的女人了，我要抬起头来。我不要再让男人当鞋踩到脚下了，这一次，我看到了天。     可是天没一会儿就黑了下来。     刚刚抬起头来的秀儿舍不得低下头，忘了看路，掉下了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