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的领悟
对于一个流浪者来说,一双鞋子就是一切;而对于一个截肢者来说,一双鞋子就是天堂,要么就是地狱。
一双鞋子决不同于一双袜子,袜子是可以揉搓折叠的,但鞋子不可以,它是有尊严的,它通常不会被放进柜子的最高层,也不会被细心的撒上香水,它安静的蹲在最卑贱的床下,但你不得不同意,它比你笔挺的裤子,洁白的衬衫,柔软的内衣都高贵,它的高贵源于它和大地在一起。
一双鞋子的内部是黑暗的,也正是由于它的黑暗,它不曾被我们注意,其实,那里有许多沉潜的故事,一只老鼠的免费旅馆,一只小虫子的运动场,几粒沙子的通宵聚会,当然,这些你并不知道。有时侯,你在睡前忘了关窗,风儿就会溜进来,陪它说些绵绵的话,给它讲起温柔的大海,大海里珊瑚的舞蹈,海龟的谜语。藻类巨大的手臂缠绕着岩石,这时鞋子就会笑,当然你听不到。月光也会来看望它,躺在它身边,给它说起远方的海岛,海岛上的椰子树,树下穿长裙的汲水的姑娘,有时,也会给它捎来另一双鞋子对它消瘦的思念,这时,它会流泪,当然,这些你也看不到,你丝毫不知道它曾有过的甜蜜而忧伤的爱情。
你永远不能穿透一双鞋子的内心,它一贯的沉默下奔流着涌动不息的波涛,冲击着不知名的海岸,抚弄着白色的暗礁,它一刻不停,有时叹息,有时絮语,它的上面还会窜起火焰,照亮它内部的黑暗,把夜点燃,它也会累,累了潮水就退去,累了火焰就熄灭。而你,只是在第二天穿上它时感受到那里的寒冷和温暖。
一双鞋子也许比我们的爱人更了解我们,它熟悉我们脚掌处每一处隐约的凸凹,每一道迂回的纹路,每一片干燥的鳞屑,甚至每一丝纤细的伤痕,它甚至能感受到我们每一次或尖锐或钝平的疼痛,每一个或渺小或宏大的欲望,我们的脚步在不经意间坦露了我们的内心,我们的鞋子则不动声色地明了了我们的内心.
一双鞋子是会老的,它的老是先从小处开始,一跟细长的纤维,一丁拉薄了的番毛皮,或是鞋帮和鞋底之间的粘结处,它老得悄无声息,了无痕迹,有一种羽毛从高处坠落的感觉。
直到有一天,你把脚伸进它时感到的趾部的自由,提上它时耳边炸起的那一阵荒凉的崩溃的声音。你才突然发觉,它已陪你走过太长的路了,现在,它死了,在你的脚下,躺着它干枯变形的遗体,看着它,你惊心动魄。
一双鞋子其实并不会死,因为所有的鞋子都是一只,它只是从你脚上暂时离开,就象房子,老了,扒掉,再建起,倒下的房子成为废墟,老去的鞋子堆在一起,在另一个地方等你。人的一生不就是和鞋子共同完成的吗?出生时,它是你的襁褓;死去时,它是你的坟墓。
每天,你穿着鞋子走在路上,尘土中,泥泞里,水渍里,匆匆忙忙,找寻着,得到着,失去着,爱情,缪斯,自由,你遗忘的被鞋子记着,你抛弃的被鞋子藏着,甚至别人的脚印也被它捡起,一双鞋子的经历注定比我们丰富。
来路,去路,你就这样走着,故乡,异乡,每一步都在鞋子上。赫尔曼 黑塞说:每一步都走向异乡,每一步都走向故乡,每一步都是坟墓,每一步都是母亲。原本,这一辈子,谁又能走出一双鞋子呢?
天亮了,你说走吧,鞋子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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