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新棉鞋”
想起小的时候，是极盼着过年的。越逢新年将近之时，越嫌日子一天天过的太慢，隔天总要扳着手指数上一遍：还有八天就要过年了，还有五天，二天，明天大年三十了，好开心啊！
儿时企盼过年有诸多的因素，一则是喜欢过年时，家庭亲友间团聚的融融亲情及大街小巷中弥散的那样一种浓浓的民俗的新年喜庆热闹的气氛，并在这其中享受着一种喜气洋洋心境。二则是家里必准备了许多平时餐桌上不易常见的晕素菜肴和各式丰富的零食，尽可以美美的一享口福了。再则，就是令我们女孩儿最最高兴的事了，因为母亲必会在并不宽裕的家庭支出中，早早的做好计划安排，挤省出一些钱来，为我们兄弟姐妹每人缝制一身新衣服，再做一双新棉鞋。
现在想来，仅是过年为孩子们做新衣、新鞋一项，母亲怕也是在半年前就要做了准备的。钱方面不用说的，必是在每月的生活开支中挤出一点点盈余来，以备后用。做新鞋呢？手工做鞋可是一项长期工程，且工艺复杂。还记得母亲经常会翻找出一些破旧的衣服，撕成块状，找来平板，一层层铺上布，一层层打上面糨糊，晾晒干了，做成一张张布骨。剪成多片鞋底的形状，缝订在一起，做成鞋底备纳。余下的小心卷好了，仔细的存放起来，生怕老鼠咬了打过面糨的布骨。母亲利用一开本较大的旧书，里面夹着各式、各尺寸的鞋面、样底的模板样。现在想来，这些都是母亲长期积累的做鞋时必参考的“技术资料”了。
小时候的印象中，在多数时候，母亲只要稍事休息，就会拿起针线框里的鞋底一针针、一行行的纳起来。鞋底纳好了，母亲取出一只小锒头，逐双敲打着纳好的鞋底，我想是为了使其更坚实耐磨吧。再选出适合鞋面布，有时是黑色或花色斜贡段的鞋面料，有时是选取紫红色灯芯绒的鞋面料。剪出一双双鞋样，做成鞋帮，滚好鞋条，最后才送到鞋匠店上成鞋。我已不记得，或者说那时并没介意过母亲是否每年也为自己和父亲做新鞋？
一般在年三十的前一天，新衣和新鞋就都做好了。衣服上身试了又试，镜前左照右照。新鞋用一张旧报纸垫着试穿，生怕弄脏了不显新了。试过照毕镜子又都脱了下来，是决不舍得就穿的，一定要等到大年初一早上才穿上身。那才叫过年穿新衣的感觉，美滋滋的，心里好兴奋呢！
有一年春节的前二天，母亲对我说：“今年过年给你做了一身新衣，妈妈觉着你的鞋还能行，新棉鞋就没给你做了。”我一听傻了眼，心里想，这怎么穿啊？有新衣新裤没新鞋，不是头重脚轻了嘛！为什么哥哥姐姐都做了新鞋，独就没给我做？再说了，人家孩子过年都有新鞋穿，我却没有？心里顿时觉着委屈的不行，眼泪水立刻就流了出来。嘴上是决不敢说的，心里悄悄的不满着。想到这鞋既是没做，也绝没办法弥补的了，做鞋哪是一日之功呢？一时竟使上了小性子，凭母亲怎么哄，怎么劝，怎么许些其它的愿，一副受委屈的模样。其实母亲也是做了解释的，无奈当时我全然没有听得进去，只听得母亲一声声的叹息。为了以示我的不满，晚上我早早便睡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准备下床穿鞋。忽觉眼前一亮，咦？新棉鞋？一双小碎花布的新棉鞋端放在我的床前。妈妈真是神了？一夜功夫就做出了一双新棉鞋？母亲笑着走了过来说道：“没有新棉鞋，你就使小性子啊？你让妈妈很难过知道吗？”原来，母亲刷干净了我的鞋，在炉前烘干了，找出些花布，剪了一对鞋面，刮上糨烘干，再仔细的沿着我那双旧鞋的缝一针针细密的缭了上去，就形成了眼前这双旧底新面的“新棉鞋”。
这下过年不愁新衣服没新鞋配了，我兴奋地抱着妈妈亲了又亲，高高兴兴的穿上了新鞋。第一次在年三十这天就先穿上了新鞋，不舍得也须得穿呢！因为我只有改制的这双“新棉鞋”啊，没法等到新年的第一天了。后来听姐姐说，母亲为了帮我改制这双“新棉鞋”，竟熬了大半宿。
那时真是不晓事体，不会动脑筋去想。不知道日子是怎样的难渡，生活是多么的艰辛，更不懂得去心疼体贴母亲，体会不出母亲是如何将有限的生活费用来合理的计划、安排、用以操持整个家庭生活的。只知一味的任性与撒娇。若干年后，在自己做了母亲后，每每回想起这些，从中我才真正体会了我的母亲，体会了做母亲的。母亲为什么偏偏就少做了一双新鞋呢？或许当时就是省不出做成这双鞋的钱了？或许母亲的身体不够好，没法如期完成所有的新鞋？或许哥哥姐姐们比我大的多，要让他们更体面些，这双新鞋的空缺便被安放在年龄还小的我的身上？或许……做母亲的但凡只要是有一点点的可能，宁愿少了自己的吃穿，也不会委屈自己的孩子的。我那时竟就这样的不明事理？
又要过年了，今天忙中抽闲在家里卫生扫除，顺便收拾了储藏室，把家中一些无用的、或能用，但不会再使用的杂物通通的清除出来，准备扔掉。其中仅鞋一项就清出十几双来，长短靴、皮鞋、旅游鞋，尖头的，秃头的……其实，要说每双都是能穿的，只是过了款式，不会再穿它罢了。看着这双双的鞋，又时置过年的前夕，心中自然想起了母亲，想起了母亲为我做的这双“新棉鞋”。其实“新棉鞋”的故事我给女儿和老公已讲述过许多次，以至女儿说我都要变成了“祥林嫂”了。可每叙述一遍时，都会让我产生新的感受和体会。从对这个故事的回忆中，感叹着我们今天生活水平的日愈提高，感叹着我们再也不会象我的母亲当年那样，因为经济上的达不到，而熬了半宿为自己最疼爱的小女改制一双“新棉鞋”了。
如今，我的母亲去世已经三十年了，就是在那年的冬天，也是一个过新年的前夕。
大年三十这天，我们这有这样的习俗，为逝去的亲人焚烧纸钱，以此祭典亲人的亡灵。我并不迷信，但每年的年这一天，在六点钟之前，我会为我的父母去做这一切，算是对父母寄托哀思的一种形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