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中的鞋子

    大脚趾像从蛋壳里刚孵化出来的小鸟，小心地从开了口的鞋端探出头来，后鞋帮已烂了一块，因为保暖不够，脚后跟生了冻疮。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身为孩童的我，常为自己没有一双新布鞋而苦恼。

　　那年代，我就盼着过年，因为只有到年底，母亲才难得有时间为我们兄妹几个缝制新布鞋。由于家中人口多，为保证每人都能在过年时穿上新布鞋，母亲便常常一人在油灯下千针万线地熬至深夜，紧赶慢赶地，总是要等到新年的鞭炮声响，我们的布鞋才能做好。

　　从穿上新布鞋那一天起，父亲总不忘在耳边叮嘱我们要好好爱惜。因为一年到头，每人就一双鞋，如果穿坏了就得光脚。因此每年新春刚到，父亲就带头光脚，他说，“打了春，赤脚奔”，鞋子可以磨坏，而脚却比鞋子结实。因此只要不感到十分冷，记忆中我们总是光着脚丫在泥地里颠来跑去，偶尔趾头不小心踢破流血，我们也不会在意，最多找块碎布包扎一下，等趾头止住血后，我们又轻松愉快地光着脚丫在泥土地上继续疯癫。

　　1983年上了初中，我第一次离家去6公里外的学校去读书。上学第一天，我发现班上有同学居然穿着一双黄球鞋，虽然那双球鞋已褪了光泽，但仍足以让我为之怦然心动。回家后，我把买双球鞋的愿望告诉了父亲。父亲刚从粮站卖粮回来，手里捏着一沓钞票，他还沉浸在卖粮的喜悦中。他二话没说，就花了6元钱从集镇上帮我买回来一双崭新的球鞋。那天晚上，我特意把球鞋放在床头，一遍遍端详着，闻着那好闻的橡胶味，感觉那味道就像沁人心脾的花香，幸福和喜悦在我心头久久荡漾。此后，我就穿着这双黄球鞋，靠步行早出晚归，来回奔波在家与学校的路上。因为有了这双黄球鞋，家与学校间的好几公里路程竟走出了惬意与快乐。

　　第一次穿皮鞋，是在1985年。那年夏天，父亲去县城看望一位亲戚，回家时亲戚送了他一双旧皮鞋。虽然鞋面已有好几道褶皱，而且开了一条裂缝，但父亲仍把它当作宝贝一样带了回来。那双皮鞋约有41码，可我的脚只有38码，因为大了很多，我穿上它走路，鞋跟就会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因为是第一次穿皮鞋，我自然是敝帚自珍，为了穿它，我找来一团棉花塞在鞋子里。当我穿着皮鞋走在校园青石板上发出“咯噔咯噔”声音时，同学们都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那种无与伦比的优越感，是花再多的钱也买不到的。

　　后来上大学，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离开家门。临行前，为使我能有双像样的鞋子，父亲专门到县城为我买了一双新皮鞋。从此我基本不穿母亲做的布鞋了，除了在学校上体育课，球鞋也很少穿了。参加工作后，从此脚上只穿皮鞋，直到现在。

　　我似乎对皮鞋也开始感到厌倦转而向往布鞋的温暖了。前不久回老家，我晚上洗完脚后，母亲不知从哪拿来一双新布鞋给我换脚。我一穿，大小正合适，原来细心的母亲至今还在箱子底里为我保存着这样一双新布鞋——这哪里是一双布鞋，这分明是岁月中的母亲对我一针一线的爱啊。

　　我从对布鞋的渴望，到对球鞋的向往，再到现在感到皮鞋也不怎么好穿，转眼30年弹指一挥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