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鞋者”手记

  　2008年12月14日，即将于次年初离任的美国第43任总统乔治·沃克·布什突访伊拉克，会晤伊拉克总理马利基并签署美国驻军协议等合作文件。在两人共同举行的记者会上，伊拉克巴格达达迪亚电视台记者蒙塔兹·扎伊迪向布什扔去了两只鞋，后者弯腰躲过了袭击。

　　扔鞋之后发生了什么？

　　此事的发生，让布什再度沦为国际舆论中的笑柄，网上疯传的“扔鞋”视频经PS，更是具备了娱乐化色彩。此事一个月后，美国新一届总统奥巴马就任，布什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扔鞋”事件就像一场早已落幕的滑稽剧，早已被观众忘却。人们没有追问，蒙塔兹·扎伊迪为什么要向布什扔鞋？扔鞋的他是什么人，有什么背景，出于什么动机？扔鞋之后，蒙塔兹·扎伊迪又有什么样的遭遇？

　　有意思的是，最近由同一家出版社同时引进出版了布什和蒙塔兹·扎伊迪两个当事人所写的书。两本书都谈到了“扔鞋事件”。布什在回忆录《抉择时刻》中写道，“（当时）伊拉克媒体区的一名男子突然站起，厉声大喊了几句，似乎是阿拉伯语……随后，他挥起胳膊，朝我的方向扔东西。扔什么？一只鞋？……我马上低头躲开……他又扔来一只……鞋子从我头上飞跃而过……我举手示意，叫大家都平静下来。"你们想知道详情吗？他扔的鞋子是10码的。"我说道。扔鞋的家伙是想破坏这次活动，我把大事化小，这样他的目的就无法得逞。”

　　而蒙塔兹·扎伊迪的《致布什总统的最后问候：伊拉克“扔鞋记者”狱中笔记》除叙述了更多事件情节和心理活动外，还介绍了事发前本来对计划扔鞋举动犹豫不决的他，下定决心的原因在记者会举行前，布什的私人保镖对已经过了马利基政府数次安检的伊拉克记者团成员，又进行了一次搜身。毫无疑问，这个细节反映出美国及其驻伊占领当局的事实宗主国地位，布什及其安保团队没有表现出对其扶持的伊拉克马利基政府、其帮助建立的伊拉克法律体系的起码尊重。

　　扔鞋之后发生了什么？蒙塔兹·扎伊迪被迅速推翻在地上，被伊美两国政要的安保人员围殴，随即被关进了伊监狱，遭受了严刑拷打和精神折磨。伊政府审讯人员为了取悦美国占领当局，试图套出扔鞋事件的指使者；在发现蒙塔兹·扎伊迪并无指使者、纯粹出于个人对美国侵占行为和占领当局的民族义愤的真实情况后，又设法诱导他按照有利于伊政府掌权派别的说法，将罪名栽赃到伊其他政治派别头上。蒙塔兹·扎伊迪遭受拷打而出现多处身体严重损伤后，伊政府在该国国内及部分国际舆论压力下，不得不控制刑讯逼供的程度，并一再推迟公开开庭审判的时间（以避免让蒙塔兹·扎伊迪受伤情况广泛流传）。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蒙塔兹·扎伊迪遭受的这一切，恰恰是美国在伊建立占领当局时所坚称会避免的美国扶持下在伊建立的所谓民主秩序，实则造就了与原先的萨达姆政权相同的统治模式，即形式上的民主政体、公民自由，当权者以秘密警察等恐怖力量维持权威；对于触犯其统治甚至让当权者在美国人面前大失颜面的人，无论是新闻记者还是反对派，都将遭到严酷打压。蒙塔兹·扎伊迪应该感到幸运的是，“扔鞋事件”之后不久，布什即离任，美国新总统奥巴马上任之初积极在中东地区大打和平牌、推行安抚政策，美国占领当局没有持续向伊政府施加压力，这才促成了他在被关押九个月后获释。

　　这是告别之吻

　　前面已经提到，蒙塔兹·扎伊迪决定在记者会上向布什扔鞋，是事前就计划好的。他为什么有这样一个看上去非常危险的打算呢？这个2005年毕业于巴格达大学的“80后”新闻专业高材生，亲身经历了美国两次对伊战争、2003年后对伊占领而对伊拉克这个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伊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蒙塔兹·扎伊迪并不是伊拉克原萨达姆政权统治的受益者，也不同情原先的独裁者，在美国发动第二次伊战并陆续完成占领时，他所盼望、所表达的仅仅是“我亲爱的巴格达，现在正在全世界面前被人践踏、蹂躏和杀戮，而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说话……这个城市承受了多少灾难和战争，她的人民是多么的害怕，她遭受了多少烧杀抢劫……也许是因为要在这片土地上埋葬一个时代，从而再唤醒一个新时代吧”……一句话，他希望混乱的日子尽早过去。

　　问题是，无论是美国人，还是美国人扶持下的伊政府，都让他失望了。开战对伊拉克普通老百姓的正常生活，造成了很大影响，美国占领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占领当局忙着拍卖转让伊拉克的石油资源，也没顾得上恢复正常的市政秩序。身为电视新闻记者的他，捕捉收集了战争和占领造成的伊拉克平民伤亡等海量信息。

　　同样让蒙塔兹·扎伊迪这个具有强烈民族自豪感和自尊心的年轻人感到不满的是，美军占领伊拉克之后，布什组建的战争班子轻率地解除了萨达姆原政权体系，让警察等公务员集体下岗乃至直接加入到反对派部队，而美军而没有足够的人力去担负治安管理等职责，巴格达等伊拉克主要城市陷入无政府状态，文物掠夺以及针对平民的刑事犯罪急剧上升。布什对此丝毫不提，反而将巴格达出现的混乱解释为“萨达姆把伊拉克的社会心理扭曲成了我们不能理解的形态。他数十年来在社会中制造的猜忌和恐惧正一点点浮出水面”（引自布什《抉择时刻》一书）。但蒙塔兹·扎伊迪本人所看到的却是，美国占领军带头洗劫伊拉克原政府的仓库、博物馆，并鼓动游荡于巴格达街头的伊拉克青年随后跟着进去抢劫，等到美国人拿走大头、伊拉克匪徒搬走小头，再将被洗劫的仓库和博物馆等场所点火焚烧。

　　这些因素累积起来，就注定在2008年12月14日，一个优秀的伊拉克青年记者怀着视死如归的喜悦，走进了布什和马利基记者会现场，在听完“那个让500万伊拉克儿童变成孤儿的人……让100多万伊拉克妇女变成寡妇的人……焚烧了千万个伊拉克母亲的心的人”做作傲慢的讲话后，有了进一步行动……“布什的伪善激发了我心里不安的欲望，我要让他成为全世界的笑话！……用它击中他那张炫耀自己罪行的脸，他脸上的表情还在恬不知耻地向我们索要勋章挂在他的胸前。他完成了自己的发言，最后用蹩脚的阿拉伯语说道"非常感谢"，转身轻蔑地与马利基握手。此时，一股寒气涌遍了我的全身，我慢慢地自信地把手伸向我的鞋，就当我够到它的时候，我停顿了一下，我用让全世界都能听到的声音喊道："这是告别之吻，狗！"……”